王行水：以自己的方式诉说

人物提示：王行水，笔名三都河，八十年代初期开始业余诗歌创作，迄今已在《人民日报》《人民文学》、《诗刊》《青年文学》、《星星诗刊》、《诗歌月刊》等报刊发表诗歌数百首，作品入选《中国诗歌十年》、《中国当代实力诗人诗选》等多种选本，并获得多项全国性文学艺术作品大赛奖，已出版《泛舟长河》、《梦幻夜郎》《伴雪起舞》等多部诗集。现为湖南省诗歌学会常务理事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。

文/何军林

当许多诗人正在远离我们的时候，诗人王行水却正在向我们靠拢。当许多诗人把诗写得越来越晦涩、抽象或者低俗的时候，王行水却把诗写得越来越清朗，而且很有一股洁净之气。毫不夸张地讲，他是当下为数不多的坚持独立写作的诗人，始终坚守着属于自己的诗歌理想，用诗句呈现着真实的情感、思想以及生活的本质。

坚持独立的诗歌写作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。尤其在网络诗歌泛滥的年代，诗人们越来越急功近利，相互模仿、抄袭，自我复制，从思想、情感到诗歌语言，看上去都像孪生的兄弟姐妹，早已丧失诗歌的独立品格，丧失诗歌的个性，丧失诗歌的想象力和创造力。但王行水从《泛舟长河》、《伴雪起舞》到《梦幻夜郎》，这一路走过来，很像一个孤独而又固执的行吟者，坚持以自己的方式眺望世界，以自己的方式聆听世界，并自己的方式倾诉自己的灵魂。最终，他奉献出来的是属于自己独特的诗篇，最靠近我们内心温柔的那一部分。如果深究下去，我们可以做出某种猜想，王行水独立的诗歌立场，除了他对诗歌理想的坚持，也许和他生活的背景有关。

生活背景往往决定一个诗人的走向，决定诗歌的趣味与品质。王行水长期生活在湖南怀化，属于少数民族山区，地理位置相对偏僻。不管王行水是否愿意承认，他都不能回避偏居一隅的事实。这种远离大都市以及中心文化圈的生活，在有些人看来是一种不幸，但对王行水而言，绝对是一种难得的人生际遇。因为没有大都市的嘈杂与喧哗，没有光怪陆离的生活刺激，诗人更容易保持内心的宁静，更容易保持自我，几乎不会遭遇迷失方向的危险。当他面对生活的时候，更容易把握自己;当他面对情感的时候，更容易分清界限;当他面对人生的时候，更容易理清思绪。

尤其重要的是，虽然身处诗坛，他却远离诗歌漩涡，与那些所谓的诗歌运动和诗歌活动家们没有什么关系。这就意味着他无需三天两头出没于那些诗歌圆桌、酒吧、茶馆，用嘴巴代替纸笔，用高谈阔论代替诗意写作;他无需四处游走在真假诗人之间，以“像诗人一样活着”代替“真正的诗歌写作”，靠混个脸熟以及混人情的方式博取诗人的名声。他始终把自己当成一棵柏树，守望在自己的诗歌领地，以一种自足与恬淡的方式，默默地耕耘自己的诗歌，用优秀的作品回答诗坛，并以此赢得人们的信服、尊重。

诗人不是演说家，永远只能靠作品说话。这就是王行水的写作态度，也是他作为一个诗人所坚持的基本准则。对他而言，诗神不在别处，她就在自己心里，在自己眼里，在自己伸手可及的地方。只要胸怀一颗诗歌的心脏，人生无时无刻不是诗。正是这种自信，使他的诗歌写作如同一棵大树，显得枝繁叶茂，不仅在写作数量上蔚为壮观，而且题材相当广泛，几乎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。

他既可以追忆古代，又可以直面当下;既可以进行“形而上”的思考，又可以进行“形而下”的描述;既可以在“神性”中畅游，又可以在“人性”中留连;既可以逗留于情感，又可以出没于人生……他把自己当成一个无处不在的歌者，自由地说出内心的感受和声音。他把自己的诗歌写作当成一座桥梁，希望我们沿着他指出的方向，抵达某个场景，抵达某种情绪，或者直接抵达他内心的某个地方。只要用心去写诗，诗人就会成为人们走向他人内心或者自己灵魂的坐标。

正是用心写诗，王行水的诗歌才远离坚硬与锋利，总是散发出一丝温情，让我们可以随意接近。他从不追求粉身碎骨般的快感，更不追求语言的暴力，他总是让自己的诗句很自然地穿过笔尖，然后流淌出来，让我们倍感亲切、自然，而毫无矫揉造作之感。确实，他可以很自然地就把我们领进某个场景，而不会让我们感到突兀。

“也许春天是多梦的季节/随梦漂流/倒回到张端瑞时代/杭州宋城/向我展示着/现实的清明上河图”(《杭州宋城》)，诗的开篇没有故弄玄虚，而是以一种温和甚至柔软的方式，将我们带入“杭州宋城”，并让我们脑海中瞬间闪过“清明上河图”的盛景。我们会跟在诗人后面，“徜徉在熙熙攘攘的市井街/ 忘记了自己是今人还是古人”。当我们随着他的诗句，在“杭州宋城”游历一番之后，他笔锋悄然一转，说出一个事实：“身处在如今浮华的世界/想隐藏自己的确有些困难/我走进曾藏匿过武松的农舍/主人不在/嘎嘎作叫的鸡鸭鹅/又把我揭发出来”以这样的方式结尾，显得干净利落，同时又令人新奇。这种看似简单直白的结尾，却让人回味无穷。

如果说他在《杭州宋城》像一个导游，领着我们在一连串古今不分的世俗生活场景中穿梭，那么他在《苏州园林》将让我们看到另外一种情景：“奇山异水和小桥人家都是诗意的栖居/透过蓝色的西洋玻璃/即使在炎热的七月/你仍然还可以看到园林之中/隐匿了数百年的霜雪”。如果诗在这里结束，我们看到只是景致，是静止的画面。但他接来告诉我们：“走进苏州园林/一部《红楼梦》就徐徐打开/每一个游客都是主角/任你怎么修改/也改不了曹雪芹/苦心孤诣构思出来的基本章节/不信你可以走到黛玉葬花的地方/你轻蹑的脚步怎么也绕不开/那弱不禁风的啜泣”。就这样，苏州园林不再只是一处风景，而是成了一个故事，成了一个活动的画面。

写景、咏物、抒情、感怀，应该说在王行水的诗歌写作中，占了很大的比重。写景咏物容易落俗套，无论是意象的选择，意境的营造，还是语言的运用，都很难出新。但王行水在《茅山的雾》一诗的意象选择上，却让人眼前一亮。“是谁在茅山办了一家企业/被风拉斜的雨来不及着地/就被加工成了雾”，能够将“企业”与“雾”这两个毫不搭界的意象联系在一起，除了显示出他不俗的想象力和胆量，更彰显出他高超的写作技巧。诗歌讲究新奇与陌生感，他把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意象，用“加工”这个动词联接起来，让人感到意外的同时，却并不感到别扭，反而感觉到实足的诗歌韵味。从这里可以看出，他的写作其实极富自觉的现代诗歌意识。

其实，想象力和诗歌技艺只是王行水作为一个诗人的素质，他更在乎自己是否真正融入写作对象当中。有人说过，诗人的一生其实就是在写自己，无论写什么，他都肯定“在场”。王行水的写作，永远是“在场”的产物。“在你半遮半掩的屏风后面/定然有太多的期待和叹息/令站在海岛上翘首东望的我/也异化成惠安女子”(《半屏山》)，“冥冥之中/早已达成了某种默契/难怪乎一听到蛙鸣/我也不由自主地/鼓胀起了双腮”(《倾听蛙鸣》)，“明知道雨洗不亮天的黑/明知道雨敲不开大地的心门/你还在幻想着借雨之笔/一千遍一万遍地狂草/倾情的爱恋”(《夜雨》)，如果诗人不在场，没有出现在这些诗中，我很难想象这样的诗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。诗人的“在场”，不是简单到把“我”或者“你”这样的人称融入诗歌，而是诗人把自己的灵魂、思想和情感与写作对象合二为一。“凶猛和野性/沉睡于记忆里了吗/谁能预测到/遨游太空犹如闪电的鹰/如今/竟与火鸡为伍”(《公园里的鹰》)，诗人在这里发出质问的同时，也发出了悲叹。我们没有看到诗人出现在诗句中间，却听到了诗人的声音无处不在。从某种角度上讲，诗人就是那只鹰，“还照样能够将戏谑着伸过来的手/啄得退缩哆嗦”。

世界上从来就不存在纯粹的抒情诗人。当情感脱离思想的时候，往往会变得庸俗;当思想脱离情感的时候，常常会显得僵硬，甚至虚伪。诗人不是哲学家，但诗人应该是一个思想者。王行水在抒发情感的同时，更多的是在追寻一种哲思，是在对人生和世界进行思考。他可以从平常的“转车”事件中，联想到人生，“转车转车/明知道不可能转出多远/但我们始终没有放弃/这一节/不长不短的距离/这节距离让生活充实/也让人生澄明呵”;他那首《失眠的春天》，更像是一种隐喻，是对全球变暖的深深忧虑;而《梦醒之前的询问》，表面看上去像是情诗，而它的内核却是诗人灵魂的诉求，诗人的所有表述，其实都在想法清理内心的某种情绪。《等待一场大雪把我降临》同样是在诉说某种情绪，“我是一个即将临盆的胎儿/在今夜我把所有门窗打开/看暗灰的天空母腹躁动/准有一场大雪将我降临”，诗的开篇给我们一种希望和无穷的想象，到结尾时，“我打开所有的门窗迎接自己/等了一夜也未曾等到大雪/更不知自己去了哪里”，表面看上去像是一种自我的迷失，但希望永在，消失了的自我是继续追寻希望去了;希望，不在近处也定然在远方，却映亮了夜空，诗人心中的雪地，不会消融，这里的意境实质上是诗人走进了更广大的雪域，走进了我们看不到的地方，那里或许隐藏着更多的希望。其实，诗人并不在乎我们用什么样的方式去解读他的作品，他只在乎自己以什么样的方式进行诉说。当我们在此聒噪的时候，作为诗人的王行水，也许正在自己的诗歌领地，以自己的方式开始另外的诉说。如果我们真正热爱诗歌，就应该耐心扮演一只聆听的耳朵，等待他发出更多新鲜的声音。

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正读懂了他的诗歌，但有一点可以肯定，每次读到他写下的诗句，自己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安慰，如同找到一剂不可多得的良药。其实很多时候，自己都想穿越千里之遥，站到他面前，但每次都重复着同一个结果：我拿起电话，望着写满诗句的纸张与他对话。

(原载《西部开发报》)